进入七月以后,全国多地都开启了火炉模式,人们吹着空调、喝着冷饮、吃着冰镇西瓜,犹自感慨夏日的炎热,那么在一千多年前的唐朝,人们是怎么度过夏日生活的呢?唐人在诗歌中对此有丰富的体现。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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苦热:天云如烧人如炙,天地炉中更合适
虽然历经千年,但夏季的炎热如出一辙。晚唐诗僧贯休《苦热寄赤松道者》描写道:“天云如烧人如炙,天地炉中更何适。蝉喘雷干冰井融,些子清风有何益。”天地像在火炉之中,天上的云如燃烧的火,地上的人像被炙烤的肉,夏日本该活跃的鸣蝉都热得喘不过气,藏冰的深井也开始融化了,雷声干巴巴的,些许清风也带不来多少凉意。王维作《苦热》:“赤日满天地,火云成山岳。草木尽焦卷,川泽皆竭涸。”草木被夏日骄阳炙烤得焦卷,川泽都枯竭干涸。这种炎热还不分南北,举国皆然,晚唐诗人王毂说“万国如在洪炉中”(《苦热行》),都像在火炉中烘烤。王维给朋友写信描述在长安客舍“长安客舍热如煮”(《赠吴官》)。白居易分司东都时,说洛阳夏天热得“头痛汗盈巾,连宵复达晨”(《苦热》)。身在夔州的杜甫经历连续的高温天气后,曾作诗三首直接命名为《热》。贬谪到岭南的官员更苦于潮湿的瘴热,沈佺期说:“疟瘴因兹苦,穷愁益复迷。火云蒸毒雾,阳雨濯阴霓。”
衣着:葛衣疏且单,纱帽轻复宽
在这种高温的天气里,人们为了消解酷热,在衣食住用等生活日常上也各有妙招。首先尽量在衣服材质上下功夫,穿轻薄柔软的轻绡或细葛制成的衣服,“贵妃每至夏月,常衣轻绡,使侍儿交扇鼓风,犹不解其热”(《开元天宝遗事》)。相较丝绸轻绡的贵重,葛衣更耐穿耐洗,因而更为普及。白居易《夏日作》:“葛衣疏且单,纱帽轻复宽。一衣与一帽,可以过炎天。”朝廷也形成了在炎夏到来前的端午节赐衣的惯例,杜甫就曾享受过一次这样的福利,并写下颂诗《端午日赐衣》:“宫衣亦有名,端午被恩荣。细葛含风软,香罗叠雪轻。自天题处湿,当暑著来清。意内称长短,终身荷圣情。”这个“含风软”“叠雪轻”的轻软葛衣便是夏日官宦士人的追求。此外,唐代社会开放包容,女性可以“粉胸半掩疑晴雪”(方干《赠美人》),“慢束罗裙半露胸”(周濆《逢邻女》),着装半露酥胸不仅凉爽,也体现了唐人性感和开放的审美。而不拘礼节的李白更为大胆,他在《夏日山中》说:“懒摇白羽扇,裸袒青林中。脱巾挂石壁,露顶洒松风。”其豪放个性可见一斑。
饮食:长安客舍热如煮,无个茗糜难御暑
唐人在夏季的饮食也有特点,食茗糜,吃凉面,喝冷饮,消暑降温。王维《赠吴官》说:“长安客舍热如煮,无个茗糜难御暑。”这里的茗糜又叫茶粥或茗粥,唐人杨晔《膳夫经手录》载:“茶,古不闻食之。近晋宋以降,吴人采其叶煮,是为茗粥。”在唐朝成为生津解暑的常见饮食,储光羲《吃茗粥作》:“当昼暑气盛,鸟雀静不飞。念君高梧阴,复解山中衣。数片远云度,曾不蔽炎晖。淹留膳茶粥,共我饮蕨蕨。敝庐既不远,日暮徐徐归。”凉面是一种唐人夏天吃的面食,杜甫在《槐叶冷淘》中有详细描述:“青青高槐叶,采掇付中厨。新面来近市,汁滓宛相俱 ……万里露寒殿,开冰清玉壶。君王纳凉晚,此味亦时须。”唐人虽然没有冰箱,但在冬天时采冰储藏在冰窖中,夏天拿出来或食或用解暑降温,杜甫《陪诸公子丈八沟携妓纳凉晚际遇雨》:“公子调冰水,佳人雪藕丝。”是用冰调制的冷饮。刘禹锡《刘驸马水亭避暑》:“赐冰满盌沈朱李,法馔盈盘覆碧笼。”是以冰块冰镇新鲜红艳的李子吃。还有权贵高官家直接用冰降温:“每至伏日,取坚冰,令工人镂为凤兽之形,或饰以金环彩带,置之雕盘中,送与王公大臣。”(《开元天宝遗事》)令人在三伏天里“各有寒色”。不过,冰的储藏不易,虽有售卖但价格昂贵,“至夏日则价等金璧”(《云仙杂记》),普通人家自然消受不起,朝廷赐冰也是特恩,白居易就曾经在自己的《谢恩赐冰状》中写道:“颁冰之恩,朝廷盛典;以其非常之物,用表特异之恩。”
日用:霜凝青汗简,冰透碧游鳞
唐人消暑在日用器具上也颇下功夫,比如凉席、竹夹膝、扇子等都是常用之物,也常被用于馈赠亲友。被贬为江州司马的白居易,曾赠给身处炎瘴之地的元稹一副竹席,说:“通州炎瘴地,此物最关身。”元稹收到后非常感动,作《酬乐天寄蕲州簟》赞曰:“碾玉连心润,编牙小片珍。霜凝青汗简,冰透碧游鳞。水魄轻涵黛,琉璃薄带尘。梦成伤冷滑,惊卧老龙身。”还有一种可置于床席间的器具叫竹夹膝,用光滑精细的竹皮编制而成长圆形的竹笼,用来憩臂休膝,如同抱枕,中空以通风。陆龟蒙赠皮日休一件竹夹膝,作《以竹夹膝寄赠袭美》:“截得筼筜冷似龙,翠光横在暑天中。堪临薤簟闲凭月,好向松窗卧跂风。持赠敢齐青玉案,醉吟偏称碧荷筒。添君雅具教多著,为著西斋谱一通。”皮日休酬谢说:“圆于玉柱滑于龙,来自衡阳彩翠中。拂润恐飞清夏雨,叩虚疑贮碧湘风。”(《鲁望以竹夹膝见寄因次韵酬谢》)成为雅事美谈。
避暑:暑月贫家何所有,客来唯赠北窗风
夏天时城中暑热,避暑山中成为一些人的选择。高骈《山亭夏日》:“绿树阴浓夏日长,楼台倒影入池塘。水精帘动微风起,满架蔷薇一院香。”不仅没有炎夏的暑热,还让人感受到夏日的幽静、唯美和清香,如一幅图画般美妙。也有人选择近水的江上避暑,齐己《江上夏日》:“无处清阴似剡溪,火云奇崛倚空齐。千山冷叠湖光外,一扇凉摇楚色西。”还有人登高避暑,杜甫《上后园山脚》:“朱夏热所婴,清旭步北林。”山上不仅空气清凉,且放眼远望,令人心胸开阔:“旷望延驻目,飘飖散疏襟。”也有人在清静的寺院中避暑,晚唐诗人刘得仁《夏日游慈恩寺》:“何处消长日,慈恩精舍频。僧高容野客,树密绝嚣尘。闲上凌虚塔,相逢避暑人。却愁归去路,马迹并车轮。”当然最常见的还是宅在家里,平心静气,北窗吹来的凉风,给人以神仙般的享受,白居易说:“东窗晚无热,北户有凉风。尽日坐复卧,不离一室中。”不仅自己享受,还作为佳礼馈赠亲友,白居易邀请妻舅杨汝士来新昌坊的居所做客时说:“暑月贫家何所有,客来唯赠北窗风。”(《新昌闲居招杨郎中兄弟》)
宴集:熏风自南来,殿阁生微凉
唐人酷爱宴集,相对于独自卧伏家中,似乎更热衷于呼朋引伴群体消暑,从王公贵族到普通文士皆然。武则天曾带领皇亲众臣在夏日游玩石淙,并留下武三思、狄仁杰、苏味道、崔融等人创作《春和圣制夏日游石淙山》。他们还喜欢举办联句活动,唐文宗李昂作“人皆苦炎热,我爱夏日长”,柳公权留下“熏风自南来,殿阁生微凉”的名句。白居易在杭州任刺史时,常呼朋引伴在江楼饮宴:“灯火万家城四畔,星河一道水中央。风吹古木晴天雨,月照平沙夏夜霜。”“能就江楼销夏否?比君茅舍较清凉。”(《江楼夕望招客》)宴集不仅消暑,还能消愁解忧甚至干谒权贵,妙合《过张邯郸庄》“客行长似病,烦热束四肢。到君读书室,忽若逢良医。”见到朋友消除了自己的羁旅之愁。而王建《从元太守夏宴西楼》:“六月晨亦热,卑居多烦昏……高风凉气来,灏景沉清源……愿为颜氏徒,歌咏夫子门。”原本烦于暑热,但随从元太守宴集西楼上,感受高风凉气,自抒愿从其门的意图。实际上,宴集的快乐哪里是消暑,更多是交游,白居易《早夏游宴》:“昨日山水游,今朝花酒宴……荣落逐瞬迁,炎凉随刻变……且喜物与人,年年得相见。”荣辱起落瞬迁,炎夏凉秋随变,朋友得以常相见,才是宴集的快乐所在。
劳作:足蒸暑土气,背灼炎天光
然而,在夏天的酷热中,并不是所有人都能消暑取乐,田家老百姓的夏日生活,在暑热的蒸腾中,既没有冰果冷饮降温,也不能避暑山林,甚至不得半日清闲,还要在田间劳作,白居易《观刈麦》:“田家少闲月,五月人倍忙。夜来南风起,小麦覆陇黄。妇姑荷箪食,童稚携壶浆,相随饷田去,丁壮在南冈。足蒸暑土气,背灼炎天光,力尽不知热,但惜夏日长。”一家男女老少齐上阵收割麦子,虽然上有天光灼背,下有暑气蒸腾,劳动人民用尽了力气却似乎不知炎热,反而珍惜夏日的天长,令人不免唏嘘。江南的农事也一样辛苦,张籍《江村行》写道:“南塘水深芦笋齐,下田种稻不作畦。耕场磷磷在水底,短衣半染芦中泥。田头刈莎结为屋,归来系牛还独宿。水淹手足尽为疮,山虻绕衣飞扑扑。桑村椹黑蚕再眠,小姑采桑不饷田。江南热旱天气毒,雨中移秧颜色鲜。一年耕种长苦辛,田熟家家将赛神。”在毒辣辣的日头下种稻,又要受天热,又要受水淹,还有各种虫虻,一年到头辛苦。不仅身体受苦,还要忧心庄稼被太阳烧焦:“炎熇肆蒸溽,南熏日飘扬。田畴苦焦烈,龟坼无润壤。”(张祜《忧旱吟》)“枯旱于其中,炎方惨如燬。植物半蹉跎,嘉生将已矣。”(杜甫《种莴苣》)所以夏天里来一场雨,让关心农人农事的诗人王驾颇感欣慰:“非惟消旱暑,且喜救生民。”(《夏雨》)展示了文人的一种悲悯与社会关怀。
(作者:陈勤娜,河南省社会科学院副研究员)